于坚

“少年中国”

作者：于 坚

前不久，70多岁的老母亲过生日，想给她买件衣裳，走遍了昆明的最繁华的商业区，没有一家经营老人用品，或者说老人风格的用品的商店。几乎所有的商店崇尚的都是“更新、更快、更某某”，所有的商店都朝气蓬勃，刚刚换代，刚刚进行了新一轮的装修。经人指点，才在僻静街道上找到中老年人专卖店，确实有些老掉牙的衣裳挂在里面，其实也都是三十年前的流行于大街上的青年服装，因为已经被时代抛弃，才成为老人家的衣服。 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设计过老人穿的衣服，何止衣服，连老人的生活方式都几乎消失了，他们似乎只是一群守着电视机冲瞌睡的怪物。在普遍崇拜青春畏惧衰老的文化风气影响下，今日中国，老人追求的也是时髦、装嫩，老来俏，老当益壮、不服老。

老人说起话来，比年轻人还年轻，看看电视台那些与老人有关的节目，有哪一个会肯定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”？文化只崇拜朝气蓬勃的“春天”。在我们时代的“唯新”文化中，环绕着“老”的大都是贬义词，除非它们与老来红、老当益壮、人老心不老什么的联系起来。 上世纪，中国无数先锋派知识分子的理想是摧毁古老的中国，建立一个“少年中国”。采取了无数的措施，老子孔子古文八股律诗京剧宣纸画栋雕梁自不必说，极端者甚至主张废除汉字，取消中医。经“文革”发展到极端，古老中国一切都是反动、落后、腐朽必须改造摧毁庶几近乎于常识。

今日各地拆除古城为什么势如破竹，除开经济利益，文化上也是理直气壮，旧中国么，何足惜哉。焕然一新的城市、焕然一新的乡村，如果贺知章回到故乡，恐怕要反过来问父老乡亲，“笑问客从何处来”吧？ 当年有感于古老中国暮气沉沉，五千年历史只看见“吃人”，鲁迅呼吁救救孩子，为少年中国的未来而呐喊。如今已经是满世界都在喊“青春万岁！”了，这一百年也真了得！我最近在网络上看见写文章的“80后”青年说到鲁迅，口气是那么轻蔑，“过时了”，人家只是随便用了中学生的口头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