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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所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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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 驴

作者:陈所巨 

少小时,从乡下进城,当地土语叫“上街”。在东门大桥底下的河滩上,第一次看见毛驴,就觉得它们既可爱,又可惧。可爱的是那一副憨样儿,可惧的是它们拉长声惊天动地的吼叫。 我们乡下没有毛驴,只有黄牛和水牛;都是耕牛。那是些忠诚而又劳碌的牲畜,吃几口草,然后就是没命地耕田犁地。

毛驴大抵也是劳碌的,被人驱作脚力,当坐骑。你看,在阳春三月,连天接地绿油油的一片麦地里,颠悠颠悠地浮动着一个骑着毛驴,穿着乡间蜡染花布衣衫的回娘家的小媳妇,那是多美的一帧风景!毛驴也用来耕地和拉车,但那是在北方,我们这里很少见。毛驴更多的是用于拉磨。在制作挂面的小作坊里,一边是踩得咣当响的箩筛,一边是蒙着眼罩拉磨的毛驴。箩筛敲打的节奏越快,拉磨的毛驴也就跑得越快。

拉磨时一定要给毛驴蒙上眼罩,据说是怕它头晕。毛驴会不会头晕,我不得而知,但卸下眼罩,毛驴就不肯走。 毛驴善走夜路,天再黑,它都能行走。毛驴的两条前腿内侧,各有一块鸡蛋大的暗黑色的斑,很像眼睛,父亲说那就是毛驴的夜眼。我不相信,有几次冒着被毛驴踢上一脚的危险,蹲下身子去摸那斑,竟不是眼睛,而仅仅是一块灰黑色的毛斑。

中学课本上有篇《黔之驴》的课文,说是驴身材高大,让虎惧怕。后来虎发现它除了踢一脚之外,再没其他本事,便把它吃了。我很为毛驴抱屈,它的本事本来就是帮人干力气活的,你犯不着拿它去斗老虎! 骑毛驴走路大概很有情调,我没骑过,没感觉。而我的同乡戴名世南山先生骑过,而且从北京开始一路骑来,燕赵齐鲁河洛,直至浙江的雁荡山。一路风光,一路文章,好不潇洒,真个是“倾倒当时”哩!我想,戴名世一准也喜欢毛驴,一准也曾蹲下身来,摸过毛驴的“夜眼”。

戴名世年轻时就考了功名,补正蓝旗教习,授知县。但他或是觉得做官不如骑驴痛快,就将那顶戴花翎给扔了,骑驴走过大半个中国。但他晚年还是做官了,考了个探花,得了个翰林院编修。或是觉得老了,骑不动毛驴了,就戴上顶戴花翎,给皇帝老子编历史去吧。而他为人或是狂傲了些,一张口、一支笔也尖刻了些,针砭时政,抨击官宦,开罪于人。

以至有御使赵申乔以《南山集》事,劾他一本,让他罹“文字狱”,血淋淋地被腰斩。先生被杀之后,据说举国上下所有的毛驴,都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三天,为他喊冤。也正是因了这个传说,我对毛驴越发刮目相看,那憨头憨脑的牲畜,倒是有情有义。 一家火锅城,据说是因上好的驴肉而生意火爆。 被几个朋友邀着,兴冲冲来吃驴肉火锅,临吃的时候却下不了筷,没胃口。

倒是想起驴的那些好处,诸如勤劳、憨厚、忠诚等等。我这人特怪,有两类东西不吃:一是肮脏丑恶;二是绝对美好。就因为一句两句“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”和“青草池塘处处蛙”,而不肯吃蛙;也因为《封神榜》中有“文王吐子”的传说,而不肯吃兔子。而今,倒因为和驴的某些瓜葛,而不吃驴肉了。人们把“吃”,归在文化的范畴,叫做“饮食文化”。

我不吃驴肉,大抵也算是一种文化心态罢。 毛驴的时代已经过去,在我们这里,毛驴已很少见了。每每到东门桥头去,老桥犹在,那片曾经拴过许多毛驴的河滩犹在,而我童年见到的前腿内侧有着“夜眼”的毛驴却不知所之。不知为什么,我竟然因此平添了一丝失落与惆怅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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