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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梓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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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心中的澳门

作者:(香港)郑梓敬

前不久,应老友方岩之邀,游了一趟澳门。才发现原来自己看澳门,一直是戴了一副滤色眼镜,只看到澳门纸醉金迷、灯红酒绿的一面,而其他方面,几乎一片空白。 方岩是位诗人,他早我一年从内地移居香港。几个月前,突然搬到澳门居住。问他原因,他说,澳门是属于诗的,而香港是属于金钱的。

他的答案,着实令我大吃一惊。在我的观念中,情形应当恰恰相反。澳门是赌城,有东方蒙地卡罗之称,空气中震颤着老虎机吞吐金币的声响,何来诗意?方岩没有辩驳,电话里他只是一再重复:来澳门走走吧! 澳门,我去过很多次了。去的目标和目的却很单一,都是冲着一个赌字。出了码头就直奔葡京,在老虎机前在牌桌上碰碰运气。

不过,不幸得很,每次总是很快弹尽粮绝,铩羽而归。以致至今没闹清澳门究竟是圆是扁。大三巴去过一次,遛了几圈,心不在焉,印象自然是月朦胧,鸟朦胧了。 在方岩的再三敦促下,我决定过澳门与他小聚鸥波。方岩这老兄,四十好几,仍打光棍。

兜里经常揣着一张寡佬证,好像准备随时逮住一个就结婚,可总是逮不着。他叹息道:我唯一的爱人恐怕只有缪斯了。而现在,他似乎突然发现,缪斯就住在澳门(一笑)。 搭港澳飞翔船,仅一个小时的航程便抵澳门。舍舟登岸,走出入境大堂,老远就看到胖乎乎的方岩在招手。

于是,我们钻进一部的士,绝尘而去。我问:上哪完?答:大三巴。我说去过了。方岩睨我一眼:大三巴每次去都不同。不容分说,他把我押解去朝觐这块澳门的圣地。

时值初夏,午后的阳光沿着斜坡,攀上石阶,肆意泼染着牛油般的光乳。石阶尽头,矗立着那座著名的牌坊。我快步而上,方岩一把拽住,叮嘱道:放慢步伐,落脚要轻。你不觉得这阶梯每一行都是历史?都是澳门沧桑的一页么? 他说得有道理。看来我必须调校一下自己的心态,尝试用文化审视的眼光来解读澳门。

大三巴,这圣保禄教堂焚毁后残余的前壁,像一块历史的拓片,孑然峭立,用它单薄的身躯,击溃一百五十年的狂风雷暴,万劫不坠。我摩挲着花岗岩的石雕,像轻抚饱经风霜的历史肌肤。方岩轻声对我说:每次我伫立在大三巴前,都会有所憬悟,它可以说是一道历史的伤疤,拥有一种令人震撼的缺陷美!说这话的时候,他声调凝重,一脸虔诚。我想,今天如果不把态度放端正,认真感受澳门,准会惹他翻脸。 告别大三巴,我们又登上的士。

车子朝?胱蟹较蚴蝗ァM腹?荡埃???掳?氪笄趴绾A璨ǎ?褚患馨子竦癯傻氖?伲?岱旁谀现泄?K洞笪夼蟮谋?渡?得嫔稀4┧笄派系男〕担?鹑缁??南讼擞裰福??喑稣飧龊5旱拿匀朔缭稀?BR 车子在沙格斯大马路一家葡国餐厅前,戛然停下。推门入内,一股浓郁的南欧情调扑面而来。我们登上二楼,择了一处靠窗的雅座,要了一樽红葡萄酒,点了几道葡国风味的名菜:烧牛尾、葡国鸡、葡式蒜茸蒸大虾方岩意图很明显,他不惜大破悭囊,是要让我细细品味澳门哩! 这间餐厅,环境十分幽静。凭窗外眺,可以看见巴洛克风格的教堂尖顶,在夕阳映照下闪闪生辉。岸边,花影摇曳迷人眼;海上,波光潋滟欲登楼。

海鸥在浪尖明灭,我的意绪随之远去。方岩似乎窥出我的内心活动,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打油诗:此时最忆是红颜。我脸上一阵热,嗫嚅语噎。方岩拊掌大笑。 开樽斟酒,几杯落肚,方岩满面酡颜,打开话匣子,如数家珍般向我推销澳门的名胜古迹。

从黑沙踏浪,讲到镜海长虹,还有普济禅院、龙环葡韵、妈阁紫烟、灯塔松涛、庐园探胜眉飞色舞,滔滔不绝。他把我的眼睛都吹直了:澳门真有这些?方岩从我的眼里读出了疑惑。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,拉了侍应生作旁证。侍应生是澳门出生的葡裔,能操一口地道的粤语。他一个劲地点头连声附和:是的是的对的对的这位先生说的一点都不假。

一高兴,侍应生自掏腰包送了一瓶酒。方岩这家伙,定是让这位侍应生误以为遇上澳门老乡了。方岩说,让你破费了。侍应生说:老乡见老乡,两眼泪汪汪,一瓶酒,小意思。?悖??慌恕?BR 我得承认,以前我看澳门戴着滤色眼镜,而且镜框是用铜钱做的,透过钱孔看澳门,当然只看到葡京、看到老虎机和牌桌。

方岩给我补了一课,令我茅塞顿开。 蕞尔小岛澳门,过往很少走进人们的视野。虽然,在中国近代史上它也曾写下彪炳史册的篇章,诸如林则徐曾在这里饬令禁烟,威震夷酋。康有为、梁启超把澳门作为变法改良运动的重要舆论基地。孙中山在这里与党人结为四大寇,以这里作为迈向世界的门户和踏入社会的舞台然而,穿越开埠四百年的岁月风尘,澳门真正成为世界目光的聚焦,让全世界瞪大眼睛看着它,是在1999年12月20日这一天。

这天,澳门庄严宣告回归祖国,它继香港之后,为中华民族湔雪了百年耻辱,为远东殖民地历史画上了最后的句号! 弹指间,澳门回归已经五周年。回归后的澳门怎样了呢? 我正想问方岩。方岩微醺中意气风发,继续发表他的高谈阔论:澳门真是块福地。它由一个半岛,两个离岛组成,恰似一串珍珠,撒在南中国海的海面。它的面积虽然只有二十五平方多公里,人口四十多万,每年吸引的游客却高达二千五百多万。

各种各样的人,有着各种各样的律动,东西方文化在这里碰撞融会,协奏出这个现代都市的交响乐。金发碧眼的、头发卷曲的、肤色白皙的、黝黑的,当然最多的是黄皮肤、黑头发、黑眼睛的龙的传人。人们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,唱着各种各样的歌:古筝弹出了黄河长江澎湃的涛声,风笛吹出了地中海的韵律,曼陀铃奏出了暹罗湾如雨的蝉鸣,日本鼓擂出了扶桑粗犷的风情 方岩越说越激动,霍的站了起来,像面对一大群观众在朗诵。我想那后半部分演词可能是他最新的诗作,今天趁机拿出来骚上一骚。好!方岩的语音刚落,侍应生喝起彩来。

方岩豪气干云,仰脖连干了几杯。幸好酒精起作用,方岩嘴唇翕动的频率开始减缓,舌头不大听使唤,话也不连贯了。要不然,他的精彩演说再继续下去,我看那位侍应生会高兴得再掏腰包,把这顿饭的账单也给结了。 这顿饭变成了马拉松,吃了三个多小时。走出餐厅的时候,方岩的脚步有些浮,我搀着他走到海滨走廊。

晚风习习,涛声喁喁,和软的海风轻抚着发丝,亲吻着面颊,我们深深地吸了几口带有腥甜的大海气息,身心无比舒畅。方岩的酒也醒了许多。我想起刚才的问题,便询问道:回归后澳门有什么变化?方岩说:全世界都用赞赏的眼光注视着一国两制在澳门的成功实施。他遥指远处灯火璀璨的海面:你看,那里正在日夜赶工,填海兴建一座人工岛。回归后,澳门开放赌权,引入竞争,三家娱乐业财团将把澳门变得金碧辉煌!那你的诗呢?我诘问:岂不是吟罢低眉无写处了?方岩笑了笑:你呀,还戴着老眼镜看澳门?略停片刻,他深情地说:澳门是包容性很强的城市。

你看那澳门的区徽区旗是一朵莲花,澳门的地形、地貌酷似荷花,又似荷茎。所以历来有莲花福地之称。你记得宋人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吗?我颔首,方岩便对着夜茫茫的大海高声背诵起来:予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,香远益清,亭亭净植,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包容开放,各适其式,多姿多彩,动静皆宜,这就是澳门可爱之处,这也就是我说澳门是属于诗的缘故了!说罢,他临风而立,张开双臂,海风撩起他的衣袂,飞扬如蝶,他似要放歌,似要拥抱这南中国海的万顷碧波! 啊!这就是一位诗人眼中的澳门。他对澳门文化内涵的发掘和由衷的赞叹,如激荡的潮汐,冲开了我的心扉,涌动于我的胸臆,深深地感染了我,打动了我。一个崭新的澳门形象,在我心中冉冉地站立起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