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烽

我的第一个上级(梗概)

作者：马　烽

我从省水利学校毕业，骑车到县城走马上任。在街心，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老头，三伏天还披着件夹衣，下身穿一条黑棉裤，头上又戴了顶大草帽，驼着背，倒背着手，只管低头走路。我急忙打铃，可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，仍慢吞吞地迈着“八字步”。我躲闪不及，终于跟他撞倒在一起。我火冒三丈，不礼貌地大声吼叫，但他却平平和和地说：“你也别发火，我也不要生气，反正都已跌倒了，各人爬起来走吧。

” 我被分配到县防汛指挥部工作。办公室小秦带我去见副总指挥——农建局田副局长。见面后，我不由一惊：原来这位“顶头上司”就是被我撞倒的那个人!我为自己遇上了这么一个疲疲沓沓的倒霉上级，心里真有点恼火。 来到这里的第九天夜里，我接连接到永安河发洪水和安乐庄决口的电话，急忙向老田报告。不料，老田态度平淡，并未采取任何行动。

这时，小秦也跑来报告：“三岔河也发洪了!”话音未落，老田就像中电似地从床上“呼”地坐了起来。赶到办公室，他神气全变，脸上的表情又严肃又冷静。他一面布置民兵上堤，一面给各村打电话，交待要防守哪段河堤，开哪个支渠闸，先往哪个水库蓄水，对河道熟悉程度令我吃惊。挂完电话，老田对我说：“咱俩到海门去，恐怕那里南堤要出问题。”说完拿上棍子和雨衣就往外走。

老田的变化给我留下了很强的印象。 汽车开到离海门还有三里多路的地方，老田就让司机停车，说：“前面二支渠已经有水了。”下车后，老田带着我飞快地走着。经过二支渠，渠里果然有水。我俩顺小路直奔南堤，只见堤上人来人往，乱哄哄一片。

走进防汛指挥所，聚集在这里的乡、村干部乱纷纷地喊道：“老田来了!”“你可来了!”脸上的愁云顷刻消散，好像只要老田一到，洪水再大也没啥了不起似的。老田问明情况后，布置大家赶快把席子敷到堤上。他满屋子扫了一眼，发现老姜头没来，立即要海门支书老靳回村去请。我也跟着老靳上村里挂电话。路上，我好奇地问老姜头是什么人，老靳回答说是一个堵决口的行家。

在村子里我见到老姜头，是个年过七十的白胡子老汉，便扶着他往堤上走。从老姜头口中我才明白老田平时走路慢吞吞的原因，在防汛排涝中得了严重的关节炎。 到了指挥所，老田亲热地跟老姜头打招呼，告诉他今夜风大，堤有危险。他让老姜头先休息，便和我一起上了堤。正走着，前边响起了紧急的锣声：堤决口了! 我立即转身到指挥所将老姜头接来。

这时老田正指挥大家往决口处填沙袋。由于决口处水流太急，沙袋扔下去就被水冲走，决口愈来愈大。老姜头一言不发，只是观察水势。过了一阵，他大声说：“停下来!”老田问：“怎么?要下桩?”老姜头说：“是，不过要先护好断头。”很快，杂乱的人群变得很有秩序，沙袋贴着打下的五根木桩露出水面，堵口工程进行顺利，眼看快要合拢。

可是，这时水流更猛更急，木桩被一根根冲走，连打桩的小伙子带老姜头也被冲到水里。老姜头爬上堤堰，对老田说：“堵不住啦，趁早让大家回去守护村堰。”大伙一阵惊慌，有人转身想跑。老田见此，大喝一声：“谁敢挪一步，马上把谁填到水里!”他稳住人心，带头下水堵口。从两头下水的人手拉着手，但两队人不断被巨浪冲开，无法靠拢。

正当大伙一筹莫展的时候，被老田指责“惑乱人心”的老姜头大叫一声：“快!抬一根长电线杆来!”大伙立即将一根电线杆横卡在决口上，下水的人们紧靠着电线杆终于挽到了一起。转眼间，决口处排满了一层又一层的人…… 洪水终于被拦住了。当老田最后一个被拉上堤堰时，已人事不省。人们满怀感激地将他安置在担架上，抬上了去县医院的汽车。 两个月之后，我又一次在街上碰到老田。

只见他步子迈得更慢，背更驼了。我知道走过来的不是怪人，而是受人尊敬的我的第一个上级。 (原作载《人民文学》1959年第6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