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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雪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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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幽幽的峡谷

作者:白雪林[蒙古族]

  深夜,峡谷寂静得像沉入了海底。刀劈了似的额尔敦山峰遮去了北边的星天。月亮一点也不缺,圆圆的。峡谷一片通亮,让人想起迷蒙的黎明和淡淡的黄昏。   扎拉嘎抱着儿子从低矮的地窨子里走出来,站在装满东西的勒勒车边,心事沉沉地看了眼二百米外的那座白色的蒙古包,把酣睡的儿子稳稳地放在铺垫好干草、毡子和褥子的车上。儿子只揉揉眼睛,还在睡。   可以走了,我们以后在哪里相逢呢?那时我们各自会怎样一副心情?怎样一副面容呢?   牵牛的时候,扎拉嘎停住了脚步,那饱含深思的眼睛闪着星星一样的光,把峡谷扫视了一遍,又扫视了一遍,他在期待着什么。他像是还有一件严峻的事没作完。他的心怦怦地跳,呼吸都有些接续不上。   这条东西走向的峡谷长约五六里,宽不足三里,往东被大兴安岭绵亘的余脉锁死,往西通过一处窄窄的山口,直临霍林河孔道,谷底有一条清澈的长年不断的小溪。他来到这儿半年多了。他本想在这儿长居下去,把那窄窄的山口用帐子或铁丝封住,也可以种几道密密的树墙,这儿就是一个天然草库伦。他可以在这儿发展牛马羊,建设他和平也不乏温暖的家,尽管只有他父子二人。可怜的妻子不幸病故了。   现在办不到了,他得离开,在生活的角逐中他又一次失败了,他的心滴着血向峡谷告别。他也完全可以不走,完全可以赢得这里的一切。然而他却要走,以一个失败者的角色,再一次向邪恶认输,像斗败的公牛,被撞破了肚子,流着肠子落荒而逃。   为什么善良总是要退却,只有用回避退却才能完成他的善良呢?我为什么怕呀?躲呀?提心吊胆呀?他为自己的无能快咬碎了牙齿。他凝视着远方,眼睛潮湿了。   那座白色的蒙古包浮在蓝幽幽的峡谷里,像哪个洗澡去的少女,把帽子扔在草棵儿里。他不是留恋这座蒙古包,而是蒙古包里睡的女人,杜吉雅。我走了,杜吉雅会幸福吗?塔拉根会是她中意的男人吗?他们二人能和好吗?   下午,他往车上装东西的时候,杜吉雅走来,说:“大哥,你不能走,你要走了,叫我怎么做人?你看,你那儿子跟我熟了,我能帮你照看照看。”   他感谢地望着她:“没什么,哪不一样放牧?塔拉根性子不好,由点他嘛。”   “不,你别说他,他没人味。”   “你们俩结婚不久,没底子,在这儿干能缓缓日子。”   女人总是这么外露,不能掩饰自己。掩饰她的什么呢?她的眼睛放着他所熟悉而又惧怕的光。   “大哥,你要真的走,我也走,”她说。   “你到哪去?”   “我……我要离开他。”   “别那样想,男人慢慢就会好的。”   她低头不语。   正是为了她,他必须走,这个单纯的女人呀。也许他长住下去,杜吉雅将吃丈夫更多的苦头。他只能这样忍气吞声地离开,远远地走掉。耻辱啊,由于他的软弱塔拉根得逞了。   峡谷蓝幽幽的,寂静得像沉入了海底。他所期待的没有出现。他期待着什么呢:一条狼。一条孤独疯狂的公狼。母狼被他杀死了。公狼在寻觅他复仇。星光在他的眼里跳荡。今夜,它如果真的出现,将是一场何等残酷的搏斗啊。   他坐在勒勒车细长的辕子上,许久,许久,狼还是没有出现。儿子的身上打满了露水,他抚摸着儿子光滑细腻的小脸,被愤怒磨挤得异常粗糙的心灵中,升起一股细细的柔情。如果他死在狼的爪下——哦,说死没有什么,也不怕什么不吉利,死,是一切生命最幸福的归宿。他今年三十六岁了,三十六岁,死在狼的嘴里,也称得上壮丽的凋谢了。只是,如果死掉,儿子可怎么办?他冲动地亲了一口儿子,升起了的那股细细的柔情,弥漫了他的眼睛,一颗晶莹的大粒的泪珠,扑楞滚下来,滴在儿子那好看的鼻尖尖上。

  再等一会儿,抽一支烟,如果它还不来,他就准备走啦。   峡谷蓝幽幽的,像沉入了海底。狼没来。走吧,他牵过牛套上了勒勒车。   牵过第二头牛,边套车边扫了一眼那白色的蒙古包。他是被蒙古包里的那个男人挤走的,他才二十六岁,比自己晚来到这个世界十年。可他却那样老辣。塔拉根,汉语就是胖子的意思。他生得粗大,却在狼面前哆嗦,坐不住马鞍子。人的胆量和欲望有时是不成正比的。他虽胆小,却那样贪心。他是三个月前才和杜吉雅来到这儿的。他看上这条峡谷,想独占。这里山坡上长满了野芍药、旁风、远志、柴胡各种药材,谷底那小溪的附近平滩上生长着铁锹把粗的甜草棒子。要是在这儿边挖药材边放牧,一年就发了,要是长住下去呢?塔拉根就想挤走扎拉嘎。他在山坡上挖芍药留下一个个深坑,又在小溪边挖甜草,那牛饮水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一米多深的细沟,别断了扎拉嘎的牛腿。塔拉根放羊,羊小巧灵活,不怕坑。他被贪婪的塔拉根撬走了,像隔着帐子甩出一堆牛粪。他不甘心呀!   夜里,牛正倒嚼,懒洋洋的,不愿把屁股调进勒勒车的辕子里。他照牛屁股狠狠踢了一脚。如果这里只有塔拉根一人,他绝不肯认输,但这里还住着一个女人,塔拉根的妻子桔吉雅。如果她也和她的丈夫一样地贪心,一样地不仁,他是绝不会退缩的。可杜吉雅是个好心的女人呀,当她听到他的身世,就主动照料关心他的儿子;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为了个人发财想独贪这条峡谷的时候,就同塔拉根干架,吵闹,劝说,但都无济于事,只招来毒打和污蔑。他不敢相信,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,竟然敢那么原始、那么野蛮地对待自己的妻子。   车套好了,露水大了,夜凉了,他为儿子又添盖了一件衣服,咽下一口闷气,赶起了勒勒车。吱吱作响的车轴声在夜晚里传得很远很远。明早他们夫妇醒来见他到底走了,塔拉根会何等高兴,杜吉雅会怎样地忧伤呢?别胡思乱想,走自己的路吧。他拍了牛一巴掌,牛的步子加快了。   响声惊动了塔拉根的两条狗,它们冲这边狂吠。他的那条四眼子黑狗也冲它们乱叫。他依稀觉得那边蒙古包里有动静,谁呢?侧耳倾听,听不清。   这时,他仿佛闻到一股腥臊。从峡谷那一头,传来了一声长长的狼嚎,像人在歇斯底里干哭,恐怖,凄惨,哀伤,?人。他头皮一阵发紧,头发刷地竖起来了。一股冷气,从脊梁骨传到脖子,电一样在全身扩散开。   狼来了。   这条公狼他见过不止一次。在他夹住母狼那天,它张着血红血红的大嘴,龇着白白的尖尖的牙齿,?L撒着全身灰毛,显得高大、凶残勇猛。它在母狼身边打旋儿,一圈圈,一圈圈,掠起一团尘土。那天,他心虚了,害怕了,远远地开了枪。枪声、火光和弹药的硫磺味把它撵走了。可它没有逃,也没有溜,而是拖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走了。它时时回过头,站一小会儿,时时发出一阵低嚎,像是在向母狼告别。它发誓要复仇。从那以后,他在草丛里,在自己的身边,时时都感到它的跟踪。他天天放夹子,下套子,挖陷阱,但却连它一根毛也捞不到。他听不到它的嚎叫,沉默之中显示出它的狡诈和心机。扎拉嘎有时都有些沉不住气了。这条老奸巨猾的公狼瞄准了他,专和它捉迷藏,从不招惹塔拉根夫妇。它的嚎叫是在嘲笑我吗?嘲笑我的退却吗?嘲笑我的无能吗?还是在向我挑衅?他知道,如果他就这样走掉,狼是不会尾随他不放的,尽管它有深仇大恨。它不会离开它的峡谷。他走以后,狼就该向塔拉根他们发泄它的仇恨了,只要峡谷中有人,它就不会安宁。让塔拉根在狼面前发抖吧。想到把狼的仇恨转嫁到塔拉根身上,他并没有一丝轻松,仿佛他留给塔拉根的不是一片丰腴肥美的草场,而是一眼可怕的陷阱。他知道,塔拉根能挤走他,却不是狼的对手。那么杜吉雅呢?会不会遭遇到什么不测?   五天前,他的一头三岁花犍牛丢了,看蹄印,他知道是被人赶走了,他怀疑那是塔拉根搞的鬼,但没有把柄。前天,他们夫妇吵架,塔拉根指牛骂羊地说他和杜吉雅如何如何,给他话头儿听。让塔拉根的目的得逞吧,否则他可能真的会卷进他们夫妻的关系之中。我离开以后,塔拉根的卑劣也就显不出来了,他失去了对比和陪衬,杜吉雅会和他很好地生活下去的。让塔拉根自己去应付这条狼吧,他比我更懂得怎样生存。扎拉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,任勒勒车把他摇荡。他心中一片茫然,究竟是回村中去,还是另选草场,拿不定主意。去年,他同公社书记闲聊时讲了大队书记宁布不该拱坨子开荒,毁坏草场,干那断后绝根的损事,宁布的大队书记职务被罢免了,一年净得的一千元大票子飞了,还被罚了二百元钱。宁布是大家族,他就成了人家的下眼皮。这无休止的烦恼,使他想躲进一个僻静的地方,与世无争。他侵占了狼的世界,而他自己又被塔拉根撵走,世界呀……   又一声狼嚎,比上一次更高,更长,更声嘶力竭。之后,峡谷一片沉寂,一切都死去了。他只觉全身发冷。这时,他听见身后有什么猛地“哼”了一声,两条毛茸茸的爪子叭地搭在他的双肩上,热烘烘的大嘴拱住了他的脖子,“狼!”做出这个极短促的判断之后,他的大脑几乎失去作用了。他只是机械地然而却以超人的敏捷把身子向下一缩,一个急反身,两条胳膊向后一抡,叭嚓!狼摔到了地上。因用力过猛,他也摔倒了,未容他站起,那狼又猛地扑进他的怀,前爪踏上他的胸膛。啊,出了一身汗,劲儿一点也没有了,他看到这不是狼,而是他自己的那条四眼子黑狗。别看扎拉嘎是个地道的蒙古族硬汉,这狗却是条废物,它一听到狼嚎,吓得大气不敢出,尾巴紧夹在裆里,尿都流出来了,直往主人身上扑,乞求保护。扎拉嘎气得七窃生烟,一脚踢了它个滚儿。它灰溜溜地藏到勒勒车下去了。   “爸爸。”儿子醒了。   他抱起儿子。他还小,那样贪睡,趴在他肩上又睡了。峡谷更静了,那狼现在在哪儿?塔拉根那两条狗也没声了。这些狗都是单干以后新养起来的,像吃大锅饭时的人那样草包。   他悲哀起来,他觉得自己跟这三条熊狗一样。它们怕狼,我没怕吗?我没敢跟宁布之流深纠,现在又因为怕塔拉根离开峡谷。我不是废物吗?我可以躲避塔拉根,但我能让狼眼睁睁瞅我逃走吗?狼会怎样想?要是让狼产生了人无能、人只会逃避的错觉,它将变得何等专横跋扈,肆无忌惮呀?要是塔拉根有了这种错觉呢?我一次次退让,他们没有这种错觉吗?   善良的人啊,真的要这样懦弱才叫善良仁慈吗?   不!   一种对狼的仇恨,一种上升到对世界上邪恶势力的仇恨,一种对于善良的呼吁,促使他毅然地叱转车头,重回地窨子——他那小小的家中来。   他让儿子安睡好,喝了半杯黄油,嚼了一大口奶豆腐。他肚里很饱,一点也不饿。临行,他亲了儿子。他相信他能杀死狼,而不会被狼吃掉。但他心里还是很难过。他掩紧门窗,想了想,放下猎枪和短刀,只拎一条山榆木的光溜溜的套洛棒子,我要叫塔拉根明白我不怕它,更不怕他。他的那条四眼子狗钻进屋里不肯出来,废物,它连看主人搏斗的胆量都没有,真该扒它的皮!   塔拉根的两条狗也销声匿迹了。蒙古包里像有灯火闪了一下,有女人在哭泣,随即又消失了。   他在谷底一片平坦的草地上等待公狼。在辽阔的天空下和空旷的峡谷里,他那么孤单,那么空虚。一会儿,他胳膊和腿的肌肉都因过度紧张而酸涨酸涨的疼。紧张消耗了他的体力,他要坚持不住了。   一阵轻微微的小风拂过,草丛有些不甚明了的起伏。两点绿光,像磷火一样一闪一闪地向他飘来,变成两束青绿阴冷的光,一动不动,像一对喷着火舌的枪口。慢慢地,他看清了,那狼停在离他十来丈的高包上,也许它发现他没有带枪,也没有带刀,你看,它竟然两条腿着地,抬起前爪,像人一样地站起来,向他观望,那样地稳操胜券,胸有成竹。   他心里一阵提紧,脚都要挪不动了。我还是低估了这条狼,你看他多傲慢,它非要和我拼个死活,畜生。它不想招引同伴,一点那个意思也没有,它要独自收拾我,显示出它复仇者的勇敢和伟大。太可恨了。扎拉嘎死死地盯着它。静静地,他和它一动也不动。互相这么敌视着。   我太紧张了,这会坏事的,要是这么手足失措,我何必前来送死?我要杀死它。越这样想,呼吸越急促,他手脚软沓沓地,随时要瘫下去。这是狼进攻的最佳时机,但它没有动,它猖狂地把腰拔得更直了。它看到了扎拉嘎的慌乱,它还要等待,在他精神崩溃了的时候才扑上来,咬断他那软绵绵的喉咙。   可怕的不是搏斗,而是你意识到了危险却还要等待。我必须休息一会儿,一小会儿,否则就完了。狼放下前爪,跳了两跳,尾巴一抡,就地打了个旋儿。这是助跑,憋劲,运气,再打一个旋儿,它就会闪电一样地扑过来。这时,“扑通”,扎拉嘎仰面栽倒了。“呜——”狼哼了一声,屁股一摆,坐在大尾巴上,支起两只前爪,疑惑地看着草丛里这个怪诞的对手。   啊,夏夜的天空多么美呀,月色那般柔和月亮,星星又那样地细密。大自然是为善良和美好的人才存在的呀!扎拉嘎仰望高天,静静地躺着,力气一点一点地回到了他身上,在肌肉里一鼓一鼓地。这一绝招是他跟舅舅学来的。舅舅说,用一根烟袋杆儿,就能迷惑两三只狼,它不敢上前。他摆脱了刚才那一段心理危机,扑楞,一个鲤鱼打挺,立了起来。   狼马上伸出前肢,身子后缩,像一张拉开的弓。它被激怒了,它知道受骗了。他听到了它磨牙的吱吱声。啊,来吧,他快乐地向狼走去。狼呼地扑上来,像股黑旋风,那狼在快贴近他身子的瞬间,刷,拐了,从他右侧蹿了过去。他知道狼的花招,扑人时,绝不像扑羊那样,人还能防备呀。它先从人的右边蹿过去,又从左边蹿回来,在你的周围划三角。他想打它,却够不着。失去了理智的人被狼扑得左打一下,右打一下,前一抡,后一抡,手忙脚乱,头晕眼花,站不稳脚跟,精疲力竭,迷迷糊糊,它才恶狠狠地真正扑上来。扎拉嘎知道这个,他定稳脚根,套洛棒缩在胳膊弯里,并不下手,只待狼最后贴近自己,不慌不乱地随狼转。   狼见他阵脚不乱,停下来,闪着绿眼睛阴冷阴冷地盯着扎拉嘎。他情绪正在沸腾,力量正在奔涌,憋足丹田之气,“啊——”地大叫一声,峡谷震荡,轰轰回响,狼也勇敢陡增,猛地一跳,呼地扑了过来。狼的冲击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,空三角区越来越小,越来越小。他只觉耳边呼呼响,裤脚被狼带起的风刮得直抖。狼越来越贴近他了。行了,近了,他用足全身力气,在狼又一次扑过来的时候,抡起套洛棒子,向它兜头打去。狼腾身一跃。他横扫了个空,嘣!糟了,套洛棒打在一块突起的石尖上,石尖嚓地打飞了,扁扁的套洛棒断了,手中只剩下一截尖细的木把。他头嗡的一下,右手像失去了知觉。狼丝毫未放松,吁地又扑了回来。他一急,顺势向下抓了一把,捋到一把像  草一样光滑的毛。刷,狼又蹿过去了,没抓住。狼从左边又蹿回来。没容他下手,狼过去了,他只觉左腿火燎了一样。狼顺便叼了他一口。狼又扑来,他左手猛往下一按,狼浑圆的脊梁从他手中滑过,却攥住了狼那扫帚一样的尾巴。狼正向前蹿,收不住爪,被他抻个平直,把他也带了个趔趄,急跟上一步,左手高抬,右手前伸,就把那半截尖细的套洛棒插进狼尾巴下的肛门里。狼一声惨叫,弯过头来,张开大口咬他。他双手抓住狼尾巴,从右肩上把狼翻摔在地上。这个姿式是当地蒙古族牧民摔交惯用的招数,叫大背胯。狼哼了一声,软瘫在地上不动了,它全身骨节都散了架子。扎拉嘎又来了个大背胯,叭,狼没气了。   扎拉嘎吐出口中那股杀气,拉着狼扔到蒙古包附近。让塔拉根自己去琢磨吧。   他的脖子火辣辣的疼,一摸,粘乎乎一手血,也许是狗刚才回头啃的吧。   后半夜,月亮偏西了,峡谷却显得比刚才更高,更宁静,更美。他又把儿子抱出来,在车上放好。他别提多高兴了,心胸开阔,大脑清晰,一切茫然都消散了。他毫不犹豫,非回村子去,怕什么。谁从今后敢像狼一样,他就把那半截套洛棒也插进他的……啊,善良啊,我说,你本不必那么老实。   勒勒车走了,牛也倒完了嚼,步子叭嗒叭嗒,清脆而有弹性。再见吧,峡谷,我这回啥也不牵念了。他回头瞅着峡谷,醉了。   这时,蒙古包门打开,一个女人披头散发、踉踉跄跄地跑来。   “扎拉嘎,我送你走。”杜吉雅拉着他的手哀求地说。   “这,不行,不行。”他推开她的手,“塔拉根。”

  她身子伏下去,爬在勒勒车辕子上呜咽起来。“你提他干什么?牛就是他偷的,他输了钱,用你的牛还了债。刚才,你在外面拼命,我要出来,他不让,他快……快要掐死我了。”   “他在干什么?你咋跑了出来?”   “他……他在喝酒,醉得像猪似的啦。”   “这……回去吧,杜吉雅。”   她不哭了,一撩头发,爬上勒勒车:“怕什么呢,我送你一程。”   他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。   “呀,血,你伤了。”她急忙扳过他的脖子,为他擦拭,包扎。   扎拉嘎只觉一阵眩晕。   “驾!”杜吉雅赶起勒勒车,轻快地向前走去。   他忽然粗暴地把她推下勒勒车:“这不行,你快回去!”他像发疯似地赶着车向前疾驰,他听见杜吉雅在低声呜咽。   夏天,后半夜的露水,像由天上向下喷洒,整个峡谷湿漉漉,潮滋滋,流着清甜的气息,让人醒来,又让人睡去。他觉得刚才有些对不住杜吉雅,想再看看她,可是一直走出山峪,他也没有回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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